一桶姜山

已躺平

霸道羽皇的自我攻略之路

第二十九章  神仙眷侣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星郁非望着天边的火烧云,不由悲从中来,在心里吟诗一首。

“嘟!”地一声,显示着通讯已连接。

星郁非心中一喜,急忙低头捧起通讯镜,差点儿老泪纵横。

“师兄!”

那叫一个百转千回,肝肠寸断。

星印池:“……嗯。”

“师兄,木牛流马的定位坏了!”说着,星郁非忙不迭地把通讯镜对向定位仪,“师兄,这怎么办?”

星印池看着糊满镜面的定位仪,沉默了一下,不禁将镜子拿远了些,才犹豫道:“……你不认路?”

星郁非一顿,这才恍然大悟地想起来,哦对,没有定位仪,他认路也行。

“左侧暗格里有澜州地图。”

星郁非正恍悟着,又听星印池补充道。

他赶紧伸手去掏,果真掏出了一卷地图,心里不由猛地安稳,不禁由心感叹,“还是师兄思虑周全。”

“到何处了?”星印池问道。

“前几日过了容水城,再往前……”星郁非展开地图找了找,点到一处,“该到永枫城。”

“嗯?”星印池微一皱眉,在心中计算了下,有些疑惑,“按木牛流马的速度,怎么才到永枫?”

星郁非讪讪,“先前跟着定位仪绕了段路。”

“无妨,倒也不急着去南羽都,我已将星流花神之事传信于风刃,如今糟在易茯苓与风天逸皆失了踪迹。”

接着,星印池将霜城情况缓缓道来。

天空城炸毁之后,众人才知女皇也在其中,好在搜寻之后发现暗卫们拼死护住了白雪,这才抢下一条命来,只是一直昏迷不醒,都过了七日了,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宫中太医皆束手无策。

霜城如今已然乱成一团。

白庭君不得不临危登基,混乱之中,易茯苓突然不知所踪。

末了,星印池叹了口气道:“我已将师父的下落告知白庭君,熊大人不日便会带女皇陛下启程,希望能救醒女皇。”

听到这,星郁非有些惊讶,“师兄知道前阁主去了何处?”

“你还记得娄列是来自凤麟——”

“你是说前阁主去了凤麟?!”

星郁非震惊地打断了师兄的话。

星印池点了点头,“如今霜城大乱,我一时无法离开,但星流花神一事也迫在眉睫,风天逸想来也在往南羽都去,你沿途留意些。”

“好的师兄,可你不是说易茯苓失踪了,找到风天逸……有用吗?”星郁非犹豫道。

星印池疲惫地揉揉眉心,“澜州……怕是要乱了……”

“师兄是否太过忧虑?就算有了星流花,人羽两族就一定不会开战吗?恕师弟直言,人羽两族早己暗潮汹涌。”

星郁非终于说出心中疑惑。

“星流花只是其一,昭圣郡主的侍女惨死宫中,郡主亦下落不明,镇北侯的上诉文书今日已达霜城。”

“镇北侯?”星郁非内心惊骇,随即便查觉出不妥,“怎么这么快?”

星印池眉头紧锁,难掩忧虑之色,“只怕是早有预谋,如今霜城正是临危之际,北境恐要趁机作乱,待局势稍稍稳定,我需往北冰原走一趟。”

星郁非点点头,“好,到时我正好从南羽都过去与师兄汇合。”

“嗯,到时再商议,路上小心。”

说完,星印池兀自挂了通讯。

“师兄?师兄?师兄!”

星郁非赶忙叫道,他还没说完呢!

看着镜中模糊的自己,他叹口气,收起通讯镜,随即拿着地图走到车外辨认方向。

一群小雀叽叽喳喳飞过。

辨认良久,星郁非愣是没从地图上找出路来。

就在这时,轱辘轱辘,后方有车轮的声音靠近。

星郁非闻声回身,就见有辆马车正朝他驶来。

太好了!

他赶紧伸手示意,准备向对方问路。

夕阳余晖里,背靠着漫天橘红光晕的马车仆仆而来,如同是破开时空,遥从质朴的远古岁月驶来,不经意便纷扬起许许多多早已湮灭的尘埃颗粒。

在灰色与红色交缠之间,在一片轱辘辘声中,霎时有种惊鸿掠影之感。

“吁~~~!”

有人高声勒马,一声嘶鸣过后,马蹄踢踏几下黄土地,扬起的灰尘顿时失力般垂落,露出来者全貌。

普普通通的马车之上,倚靠车框一手拽住缰绳的女子转眼看来,额间的火焰印记鲜艳更甚天边火烧云。

在看清女子模样的一瞬间,星郁非唰地睁大了双眼,一幅惊掉眼眶的震骇模样,连胡子都在抖。

一个名字猛地从脑海中蹦出来。

“娄娄娄——”

见他这明显认识她的反应,娄列有些疑惑地眯起眼,随即瞥见对面车上明显的星辰阁标记,在脑海里搜寻了下,才将记忆翻找出来。

“哦?非非小弟,真是别来无恙啊~”

她灿然一笑,时光的轻纱就哗地被风掀起,猝不及防地露出一张明亮张扬的脸来。

“听好了!让星印池立刻给我滚出来!”

白衣少女站在雪地里,半长的短发在寒风中飞扬,落了些雪沫,便像在墨发间点缀了珍珠。

门槛处的少年看了看外面倒了一地的师兄们,怒气冲冲地瞪向一路打上山的不名少女。

“你是何人!竟敢在星辰阁撒野!”

少女回以一声嗤笑,少年便突然发现自己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他惊骇地睁大双眼,眼前却又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那手轻轻从他眼前拂过,少年就猛地脱了力,往地面跌坐而去,那手却早有预料般地抓住少年手臂,让他缓缓坐到地上。

少年抬头看向来人,顿时委屈地叫了一声,“师兄……”

与他相差无几的少年轻轻点头,放开手,看向门外的陌生少女,轻缓的声音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不赞同。

“阳白穴稍有不慎便至人终身卧床,姑娘出手未免太过狠毒。”

话音落,指间发力,便将从师弟眉上拔出的银针朝少女射去。

少女抬手截住,眸光一下子凌厉起来,肯定又自疑地道:“你就是星印池?”

说完,她用一种堪称挑剔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姗姗来迟的少年。

长得普通,打扮得普通,怎么看都是普通得不行。

他就是师父口中的首徒,从小养大的半个儿子?

呵,她在心中不屑地嗤笑,不就是个白眼狼。

这般想着,她勾起一个满是讥讽的笑容,“哦不对,我应该尊称您为——星阁主。”

彼时年少的星阁主愣了愣,不知这位姑娘哪里来得如此恶意。

倒是坐在地上的少年噌地蹦起来,指着十五六岁的娄列愤怒斥责,“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师兄——!”

剩下的话被师兄看来的严厉目光打断,少年不得不哑了声,用不甘的眼神狠狠地剐着对面口出不逊的少女。

少女却忽地灿然一笑,在飘飞的雪里自此成了少年很长时间都抹不去的噩梦。

时隔多年,此时此刻,灰蒙蒙的尘埃掺着橘红的余晖,女子灿然一笑,墨发缀珍珠,便倏地和雪地里的少女合成了一人。

星郁非几乎是唰地一下就忆起了那些年被支配的恐惧,头皮立时发麻,根深蒂固的潜意识让他想也不想地掏出通讯镜,转身就逃。

“师兄救——!”

我字尚未喊出口,星郁非突地全身僵硬。

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他在心里暗骂倒霉,然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只手伸到眼前直接抽走通讯镜,挂掉了正在呼叫的通讯。

噗啪!

是希望的泡泡破裂的声音。

娄列笑眯眯地收起通讯镜,“想叫星印池来救你啊,没门。”

星郁非吹胡子瞪眼地瞪她。

“啧啧老了老了呦,瞧瞧这眼睛瞪得都没有以前大了。”

娄列遗憾地摇摇头,差点儿把星郁非气出一口血来,说着她转头看了看木牛流马。

“哎呀正好我觉得马车有点慢了,非非啊,车借姐用用,回头一定到星辰阁看你。”

说完,也不管星郁非什么心情,回身招呼绿水他们换车。

绿水好奇地瞅了瞅星郁非,问她娘,“娘你认识啊?谁啊?”

“驾车去。”娄列抬手把地图丢给她,一点儿介绍的意思也没有。

被地图糊了一脸的绿水不高兴地扯下地图,“凭什么我驾车?”

这时,一手掀开车帘的南丘山侧耳听着动静,唤道:“娄列?”

娄列的目光便移到他身上,见他有下来的意思,赶紧走过去。

绿水无语地看她娘就这样忽略她跑到她爹身边,牵着她爹上了抢来的“车”,一路上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她娘一脸不爽地走了回来,一把揪住前面那个被银针定住的人拖上了——

她抬头看看造型奇怪的“车”,心里不禁怀疑这玩意儿真能跑起来吗?

娄列刚揪着星郁非登上木牛流马,嘟嘟,揣在怀里的通讯镜突然有了动静。

她疑惑地拿出来看,见上面一张熟悉而陌生的普通的脸,愣了愣,然后在星郁非满是希望的目光里放到了一旁柜子上,任它嘟嘟了一会儿自行挂断。

旁边的南丘山偏偏耳朵,大概猜得出来是星印池,便轻声问:“怎么不接?”

娄列佯装轻松地耸耸肩,“你也知道他那个人,最看重那些子虚乌有的宿命,要是让他知道我就是凤族那个背弃了祭司一脉的人,他不得立刻给凤族告密啊,没准儿能亲自来抓我回去呢。”

星郁非的目光唰地变成了惊悚,他这才注意到娄列额前多出的火焰印记,顿时觉得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祸不单行。

师兄,快来救他!

南丘山其实跟星印池没打过什么交道,几乎都是听娄列抱怨。

她在星辰阁时,给他写信抱怨,在南羽都时,总要在夜里趴在他窗边抱怨。

所以此时娄列这么说,他也就信了。

娄列伸手牵着他到桌边坐好,偏头望向天边红云的时候才露出了几分怅然。

她确实是害怕面对星印池的,只是怕的不是什么宿命,而是怕他会问起师父。

怕他问起了,她却不知要怎么回答。

绿水在驾车室与柔桑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过了会儿,车咻地窜了出去,飞快地掠过黄土地。

紫红的余晖似也被这速度惊到凝滞了片刻,随即有些好胜地追逐起车来。

一时间,光追着车哗哗往前,黑暗便跟在光后悄然吞噬着天与地。

被车轮扬起的灰尘什么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车跑远,看着光也跟着跑远,最后被黑暗沉封进密不透风的岁月里。

偶有几颗尘粒在被黑暗追上之前,窥见了些许旧时光里的碎影。

那时,娄列怀着为师父出气的念头,也怀着不服气的心思,一心要与星印池比个高低,时不时要到星辰阁闹上个把月,使出各种招数逼星印池与她比医术。

可无论她怎么闹,都总能被轻轻带过,娄列出气不成倒是每每都憋出更多的气来。

某次,她终于气不过地把星印池狠狠骂了一顿,但他愣一下,像是才明白她的意图,随后笑了笑,有些无奈。

“我跟师父学的,从来都不是医术,又怎么比得过师妹?”

“不许叫师妹!我师父才没有你这个徒弟!”

娄列顿时恼怒。

星印池点点头道:“星辰阁禁止外人进入,既然姑娘是生人,就请姑娘老实回家去吧。”

娄列目瞪口呆,然后指着星印池怒骂,“你果然是个白眼狼,亏得师父一直念叨你,说你肯定是有苦衷,我呸!”

说你肯定是有苦衷……

星辰阁的风总夹杂着雪的气息,星印池恍惚地愣了许久,在星郁非欢呼着跑到近前时才回过神来。

“哈哈哈娄列走了,她说再也不来了,哈哈哈师兄咱们自由了!”

星印池用手中的书卷轻敲了敲他的脑袋,“叫师姐。”

“行行行叫师姐叫师姐,反正她再也不来了,哈哈哈师兄咱们自由了,自由了!”

星印池看着小师弟疯了一般地在院里蹦跶,有些无奈地掀起唇边。

彼时漫天雪色里,白茫茫的日光落在玉质的桌几上,星星点点如水面泛起的粼粼波光。

那波光哗地一晃,就扭曲了时光,再平静下来时,日光便换成了月光。

圆月倒映在清澈见底的溪水里,粼粼荡漾的银色光华照出一张皱眉认真的包子脸。

“你行吗?”

风天逸眼见他从红日半落逮到明月高悬,一条鱼也没逮到,不禁有些无语地问道。

羽还真紧紧地盯着水下游来游去的鱼,双手紧张地攥紧木棍,半是打气半是恼火地叫道:“行!”

然后猛地朝一条游得特欢快的鱼扎去,眼见棍尖离鱼越来越近,羽还真的眼神越来越亮,脸上浮现了些喜色。

可哗地一声,那鱼翻个尾,就灵巧地躲过了夺命木棍。

棍尖落空地扎进水底的碎石堆里。

羽还真脸上的喜色僵住,映在荡漾的水光里甚是滑稽。

那鱼竟然回头摆着尾巴欢快地绕着棍子游了几圈,似乎是在嘲讽这个愚蠢的人类。

羽还真:“……”

风天逸疑惑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样子,随意往火堆中添了把枯枝,起身走到溪边,一眼就瞧见这拉满的嘲讽,不禁呵地轻笑一声。

羽还真郁闷地扭头,幽幽的目光指控着风天逸的二次嘲笑。

而迎着他的指控目光,风天逸很不客气地又笑了一声。

羽还真:“……”

他有些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一脚踢向那条糟心鱼,翻起哗啦的水花,然后转身踩着一路的水花回到岸边,把棍子狠狠丢在了地上。

风天逸挑眉看他经过身边,“不抓了?”

“抓不到!”

羽还真气呼呼回了一句,气呼呼坐到草地上,气呼呼把湿漉漉的脚丫子伸到火堆边烤。

风天逸顿时想起人族有道菜,叫什么来着?

哦,烤猪蹄。

被这个突然冒出的说法逗乐了,风天逸弯弯唇角,含笑的目光移到波光粼粼的水面。

清澈见底的溪水里,倏忽窜过一条条黑影。

他一挑眉,脚尖用个巧劲踢起被丢在地上的木棍,一手接住,轻笑道:“抓鱼,很简单。”

羽还真偏头看他的背影,满脸怀疑,风天逸能会抓鱼?

不可能吧……

紧接着,他便见风天逸一鞭子甩出去,啪地劈开了水面,哗啦扬起半人多高的水花,其中飞起的数条肥鱼在月光下流淌着银色的鳞光。

风天逸瞅准时机用力将木棍掷出,削尖的木棍咻地在一片银色中飞过,猛地钉进了对岸溪边松软的泥土里。

林荫背着光往溪边投下阴影,隐约可见灰暗里串有银色的鱼尾在剧烈地摆动,胡乱地甩出成片成片的水珠,在月华里乍一看就像是被成把撒落的珍珠。

风天逸努力压下翘起的唇角,慢条斯理地卷着鞭子回身看向羽还真。

就见羽还真张着惊讶的O型嘴,正伸长了脖子往对面看,同时为了保持平衡自然地就伸腿往上翘,本靠在火堆旁的脚丫子一下子就直愣愣往火焰里伸。

风天逸眉梢噌地一跳,“小心——”

可他尚未说完,羽还真就噌地蹦了起来,惊得风天逸以为他是烫到了,便赶紧想过去。

只是刚抬脚,羽还真唰地就跑到了跟前,眼看要朝水里蹦,风天逸一惊,动作快过了思绪,一把将人捞进怀里。

羽还真疑惑地扭头看他,“不拿过来吗?”

风天逸只顾低头看他的脚,微微皱眉,“烫到了?”

羽还真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丫子,左动动右动动,不解道:“没有啊。”

“嗯。”

闻言,陛下放了心,松开手。

羽还真一心就想抓鱼,风天逸松了手,他便顿时将疑惑不解都抛到脑后,欢快地跳到溪水里,径直跑向对岸。

一路溅起的水花稀里哗啦。

风天逸丝毫不知自己的眼底忽地就漾起了浅浅的笑意与纵容,他随意地将双手背到身后,静静地立在岸边望着。

林间偶有夜风徐徐拂来,带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温热迎面撞进溪水的清凉,水波动啊动,就晕散了月光,霎时光影斑驳。

“哇!!!有三条呢!!!”

有人傻乎乎地惊叫着,大惊小怪地让人以为不是抓到了三条鱼,而是发现了巨大的宝藏呢。

那个小傻子一把拔下棍子回头朝对岸的人使劲儿挥了挥。

“你看你看!”

月影斑驳里,他嘿嘿笑出一口白牙,两眼亮晶晶的,从对岸看,就更像个脑子不好使的小傻子。

风天逸不自觉地扬起唇角,眉梢眼角也流露出了几分明晃的得意,“当然。”

很难让人不起一点点骄傲。

也不知道在骄傲什么。

羽还真倒是在那儿赞同地直点头,“嗯嗯嗯!”

一边点着头,他举着串了鱼的棍子,笑嘻嘻地往回跑。

夜幕星光下,月色似乎都流动成一条银色的小溪,在羽还真的身后延绵进无垠夜空。

于是风天逸看来,他便像披着银河从天而下,带着满月光辉奔我而来。

风天逸朝他伸手。

羽还真自然地抓住,一下子蹦到岸上,还要把鱼伸到风天逸面前给他看,笑容满面,“你看——哎呀!”

上面某条倔强的鱼猛地甩动尾巴,水珠溅进羽还真一只眼睛里,他唰地闭紧双眼,叫了一声。

羽还真抬手就想揉眼睛,却被另一只手握住。

“别动。”

他听见风天逸轻声说,然后感到眼睛上有轻轻的力道擦拭。

羽还真勉强睁开另一只眼睛,模糊地看见风天逸靠近时自然垂下的眼睫。

火焰从他们侧面打来金黄的光,照出风天逸眉下有一滴水珠缓缓坠到了眼睫,恰逢风天逸微微眨眼,水珠便滴落到脸上。

见风天逸好像没有察觉,羽还真便揪着袖子抬手擦去了水珠。

“嗯?”

正专注擦着羽还真那只眼睛上的水,突然感到脸上的动作,风天逸疑惑地转眼看去。

羽还真动了动眼睛,察觉不到异样了便将另一只眼睛也睁开,笑成一双弯弯月牙,“擦干净了。”

风天逸其实有点不明所以的懵,但看他笑吟吟很开心的样子,便嗯了一声,然后看着羽还真咧着一口白牙提溜着几条鱼往火边去。

“你会弄?”

风天逸跟着走过去,对他非要抓鱼充满了不理解。

羽还真想了想,把枯枝往火堆里踢了踢,“不难吧。”

“哦?”风天逸一挑眉,说实话,很是怀疑。

半柱香后。

风天逸半睡半醒间模糊听见有人叫他,他皱起眉头,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一张画了几道黑印子的脸猛地映入眼帘,惊得风天逸朝后仰了仰头,才认出是羽还真。

羽还真见他醒了,抹一把有些痒的脸颊,笑呵呵地举起手里的烤鱼,“熟了熟了,快尝尝。”

风天逸眼睁睁看着他脸上又多了几道黑印子,难以言喻地看向那条貌似熟了的鱼,再看看羽还真亮闪闪期待的眼神,最终勉强接了过来。

闻了闻,他抬眼看羽还真,羽还真已经坐到一旁,顶着一张灰黑道道的脸从怀里掏出一捧青果,塞了一个到嘴里。

那是羽还真下午在林间摘的,风天逸尝过一口,酸得不行。

他喜欢吃酸的。

风天逸的脑海里闪过这个想法,然后开始回想之前的种种。

是吗?

他想着,不自觉地咬了一口鱼肉嚼着。

“还行吧,我又不挑食。”羽还真鼓着一边腮帮子嘎吱嘎吱咬着果子,含糊地开口。

风天逸回过神来看向他,随后才反应过来竟说出声了。

那你喜欢吃什么?

风天逸刚要问,便又听羽还真抱怨一般的嘀咕。

“不像你,净挑甜的吃,荒山野岭的上哪里找,真是麻烦。”

羽还真嘎嘣一声嚼碎了果核,火光映照在少年鼓动的脸颊上,散进少年漫无目的的浅蓝眼睛里,晃呀晃地流动开来。

那时夜空中的圆月静默,耳边是溪水澹澹和林叶摇动的声音,偶有噼啪枯枝烧断的声音。

恍如与世隔绝。

风天逸愣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垂眸,咬了一口鱼肉,忽而在心里想道:

南羽都。

要是再远点。

就好了。

羽还真像是打开了话头,随意地又塞一颗青果到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话。

“清风殿里的饭菜可太甜了,云溪姑娘每天都说什么是陛下最喜欢的口味,真奇怪了,你又不过来吃饭……”

风天逸嚼着鱼肉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一旁摇头晃脑的羽还真。

清风殿的吃穿用度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他觉得好的自然都是他喜欢的,可羽还真会觉得好吗?会喜欢吗?

他好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羽还真却突然伸脑袋过来凑近,笑嘿嘿地望着串在树枝上的烤鱼。

“怎么样啊?我就说不难吧。”

少年亮晶晶的眼里有几分洋洋得意,好似所有烦恼都不能在这双眼睛里留下痕迹。

风天逸捏着树枝的手毫无缘由地紧了紧。

见他不说话,羽还真歪歪脑袋,显得有几分犹疑,“应该能吃吧。”

风天逸便笑了笑,眼里融化了星光。

他朝羽还真的脸颊伸出手去,“我都吃了,你才问。”

羽还真朝一边侧头,躲开他伸去的手。

“别动。”风天逸轻斥一声。

羽还真反射性僵住。

风天逸用指腹抹了抹他的脸颊。

羽还真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风天逸竖着拇指伸到羽还真眼前,好笑道:“都是灰,你怎么没把鱼烤成灰?”

诶?羽还真睁圆了眼,赶紧抹抹脸,再一看手上的灰,“噫!”

他噌地蹦起身,三两下跑到溪边洗手,放在一边石块上的青果们被他的动静惊动,咕噜噜滚散一地。

风天逸低头看,然后伸手将青果一颗一颗捡起放回石块上,余光不经意瞥见角落里两条焦成黑炭的鱼,不由失笑。

就说他根本不会吧。

羽还真在溪边胡乱洗了一把脸,对着波动的水面也看不清脸上还有没有灰,他回头便想问风天逸。

“风——”

便见火堆旁,风天逸随意坐在石块上,正俯身拾起地上的什么东西,却蓦然失笑。

火光尽数笼罩在他身上,为简陋的布衣添染了层缕的华光,而侧身垂首的眉眼轮廓被光晕开,显出过分的温柔和煦。

许是听见了他的声音,风天逸带着未散的笑意自然而然地偏头抬眼。

“嗯?”

橘色的火光便刹那间落进两个人的眼睛里。

……

……

火焰越烧越高,渐渐融化了月光,吞噬了星空,露出耀眼的日光来。

“这是东,这是西,那这……”

羽还真左点点,右点点,再转个身,对南北有点犹豫。

风天逸斜靠在路边的大树下,看着他在路口选了半天的方向,百无聊赖地晃着手里的一枝荷花。

上午经过了好大的一片莲塘,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当场折了两根荷叶两枝荷花。

不过大家都知道塘边一般是够不到花的,所以,咳咳咳,确实是咱陛下飞过去摘的。

那大金翅膀,看得咱都谗了。

实在分不出来哪是北,羽还真望望天,大太阳晒得很,他默默把荷叶挪到头顶然后转身看向风天逸。

他走过去,“往哪儿走啊?”

风天逸一摊左手荷叶,二摊右手荷花,意思很明显。

他也不知道。

羽还真苦恼地皱巴起脸,回头望望路,诶?突然他眼神一亮。

“那有人!”

说着他便往那边跑。

“我去问问!”

前面一群大概十几个农家大汉扛着锄头迎着他们走来。

风天逸见状便将荷叶挪到头顶,悠哉悠哉地跟上。

羽还真先冲到了近处,也不知说了什么,风天逸刚走出树荫就见那群大汉激动地举起锄头,紧接着羽还真转头就奔了回来。

“怎么——”

风天逸刚要问就被羽还真一把抓住跑了起来。

嗯?

风天逸往后看,那群大汉貌似是在追他们。

“跑什么?”

他疑惑地问。

羽还真很气愤,“居然说我们是偷花贼,还连偷了十几天,胡说!我都说了是路过!路过!哪有十几天!”

他把脸都气红了,风天逸倒觉得好笑,回头扫了一眼那十几个大汉,眉梢微挑,回过头来目光含笑地看向羽还真。

“是你,不是我。”

说完他就把手里的荷花荷叶都塞给羽还真,一溜烟就跑没了人影。

他用上了轻功。

用上了轻功!!!

羽还真目瞪口呆,不可置信,随后气愤地将荷叶荷花都砸到地上,“风天逸!”

“在呢。”

林间远远地传来风天逸的回应,羽还真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听着身后的喊叫声越来越近,羽还真气愤地狂奔进树林中,绕了几个弯之后,不仅把追兵绕没了,把自己也绕晕了。

“风天逸?风,天,逸?”

他绕着弯小声地呼叫。

“在呢。”

带着笑意的声音冷不丁响起,羽还真吓了一跳。

他左右看看,没找到,试探着又叫了一声,“风天逸?”

“在这儿。”

羽还真循声抬头,便见前方不远处,风天逸躺在一根横出来的树桠之上,垂落的衣摆随风飘动,再往后,那些从叶间偷偷倾漏的光点晕成大片大片的五光十色的浮沫。

见风天逸十分闲适地冲他招了招手,羽还真顿时气鼓起脸颊站在原地瞪他。

风天逸笑一声,瞥了他身后一眼,咻地射了块石子出去,然后就咚地一声,有什么砸进羽还真身后的草丛,随即霎时响起沙沙沙沙的声音。

羽还真眼见他的动作,哆嗦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唰地转身,就见草丛在不住晃动,他不禁缓缓朝后退,头皮有些发麻。

“风,风天逸……”

“嗯。”

风天逸望向上方层叠的绿叶,偶有反光闪得刺眼,他随意地应了一声,等某个胆小鬼自己跑过来。

草丛突然猛地剧烈晃动,有什么直往羽还真这边冲来,羽还真只觉得头皮都唰地竖起来了。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他转身就往风天逸躺着的树下跑,风天逸意料之中地轻笑,随即坐起来俯身朝他伸手,同时顺带折了一截树枝。

跑到近前时,羽还真想也没想就噌地蹦起来够住风天逸的手,风天逸抓住一把将他拽了上去拉进怀里,同时甩手将树枝射出去。

羽还真瞬间就像只八爪鱼一样紧紧搂住风天逸的脖子,脑袋死死埋在颈窝里。

凭着他可观的体重,风天逸不禁朝后仰了仰,差点儿躺回树桠上,眼睛却一弯,便霎那盛满了细碎的暖橘色的阳光。

羽还真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睛从风天逸肩边伸头去看那边的草丛,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有点疑惑,又有点好奇,扭头想去问风天逸,便见风天逸洋溢着阳光般灿烂的笑意。

他笑什么啊?

羽还真头顶蹦出一个问号。

没笑什么,陛下大抵只是,要在这段日子里把以往二十年缺欠的笑容都补回来吧。

这时,风天逸单手拍拍他的后背,朝前抬了抬下巴,“看,前面是悬崖。”

“啊?”

羽还真回头看去。

风天逸抬手拉开挡在他们身前的一根大树杈,临近黄昏的阳光一下子便照在脸上,羽还真下意识向后仰开,脑袋撞上风天逸的肩膀,光线似乎就从眼前划过。

太锋利,一瞬间以为会切割到眼睫。

他愣了愣,转动眼睛去看旁边近在咫尺的风天逸。

风天逸似乎很喜欢这里的风景,他的脸上有着浅浅的笑容,不带任何目的的,单纯的笑容。

“这边是西……”

他半搂着羽还真,握住他的手抬起指向太阳,再缓缓挪向旁边。

“所以这边是北,是我们要去的方向。”

说着,他偏头看羽还真。

羽还真还在盯着他看,这一偏头便恰恰对视了个正着。

……

……

满是夏日的晚风。

羽还真的眼神一点一点挪开,看向了风天逸指的方向,然后抽回了手按在身侧树桠上,悄悄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嗯。”

他嗯了一声,揪住衣角的手抠了抠。

“那走吧。”

说完,羽还真便要往下跳。

风天逸晃了晃自然垂下的腿,漫不经心地道:“下边有蛇。”

嗯?!!!

羽还真唰地一下就缩了回来,双手揪住风天逸胸前的衣服缩回了怀里,伸头往下看,“哪?!在哪儿?!”

“不知道。”

风天逸很坦荡地单手揽住他。

“啊?”

羽还真皱着满脸问号转头看向他。

而风天逸却望向悬崖之上的太阳,“等等。”

“等什么?”

“等黄昏日落。”

……

……

黄昏日落。

羽还真靠在风天逸肩膀上,脑袋一点一点的直往下栽。

风天逸无语地抬手托住。

脸撞到他手心,羽还真从梦中惊醒,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能走了吗?”

风天逸扣手敲敲他脑门,“你真是一头猪。”

嗯?

羽还真懵逼地摸脑门,不太清醒地反问,“不是一条狗吗?”

风天逸:“……”

要不把他从悬崖上丢下去吧。

陛下时不时兴起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浪漫少男心思总是被莫名其妙地堵在心口。

累了,陛下叹息,毁灭吧。

“诶?那是——”

羽还真突然看到了什么,腰一下子就直了起来,激动地站起来,“是尺素!”

然而他忘了还在树上,这一激动的蹦哒,就听清脆的嘎吱一声,整条树杈毫无预兆就,就断了!

“啊——!”

张牙舞爪的啊啊啊里夹杂风天逸的一声气恼的“羽还真!”

树叶顿时漫天纷飞,在羽还真眼前冒着金光打圈儿,但是!

“是尺素!”

羽还真晕着脑袋都在叫嚷着。

坐在一旁的风天逸本来能逃过一劫却硬生生被扯了下来,此时听他叫嚷,皱了皱眉,“什么尺素?”

“苓姐姐给我传信了!”

羽还真眼冒金星但雀跃地要爬起来。

风天逸眼微眯,抬手就把爬一半的羽还真按回了地面。

pia 叽!

羽还真摔的有点懵但继续雀跃地要爬起来。

他爬!他爬!

诶?

怎么爬不起来?

风天逸一边按住羽还真,一边打量半空中飞来飞去的蓝色流光蝴蝶。

蝴蝶扑扇着流光的翅膀好似在找什么,转了几圈像是确定了,它悬停在半空,扇动翅膀,流金的字体渐渐浮现。

风天逸一目十行,轻挑了下眉,“你师父受了点伤,但人已经清醒,白雪重伤昏迷,易茯苓和你师父准备带她到……”

风天逸皱皱眉,声音低了下来,“凤麟州……”

“什么!”

羽还真一听,顿时激动地蹦起来,风天逸顺势收回了手。

“我师父什么!”

羽还真着急地去看尺素,只来得及看到最后两字:勿念。

“风天逸!”

羽还真愤怒地回身瞪风天逸。

风天逸垂眸沉思。

羽还真瞪了他一会儿,赶紧回头跟尺素说话,让它给易茯苓回信,嘎嘎嘎笑成了一朵花。

风天逸站起身,衣上沾的几根树叶自然掉落,他走到悬崖边,抬眼眺望向霜城的方向,在心里盘算起局势。

白雪重伤,霜城必乱。

好机会。

“哈哈哈哈哈哈!”

正盘算着,身后传来一阵疯癫的笑声。

风天逸回身看,霞云浮在他身后,红日还剩一角,恰在手边。

而那边树下,羽还真追着蝴蝶绕圈,笑容满面的,蝴蝶似是受够了他的聒噪,划了半个弧咻地飞高往远处而去。

蝶翅抖落的蓝色流光在空中拉出细长的弧线,从风天逸身侧穿过蜿蜒没于霞云。

羽还真便跟着笑颠颠地跑过来,携着夕阳最后一抹温柔的红光一起。

他跑到风天逸身边站定,挥起双手跟尺素大声叫嚷,“苓姐姐!师父!记得给我回信!!!哈哈哈哈!”

山林间,陕谷吹来的风里都满是他的仰天长笑。

“我做到了!做到了!哦!哦!哦!”

羽还真手舞足蹈地蹦哒,笑嘎嘎地扭头看风天逸,“是吧!”

风天逸垂眼看他。

此时天色近黑,唯余对面的山顶还有红云几抹,残晖已经照不清他们,只勾勒了两道颀长的身影轮廓。

他们站在悬崖草地上,背后是黑色的树影婆娑。

风天逸抬手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有些许的无奈,“是。”

羽还真乐得咧开嘴仰头笑,然后扭回头去朝着天边黑红的余晖打了一套开心拳。

“哦!哦!哦哦哦!”

叫唤得像野生猴子。

风天逸眉眼便倏忽带了笑,他也望向天边。

大片的黑挤压着倔强的红,层分出山影,树影,人影,直至悬崖延伸出去的山脚下,点点火光亮起,显出一座座小屋来。

风天逸瞧着瞧着,突然觉得自己,倦了算计。

“咦?那有个村子!”

身旁的羽还真突地不哦!了,兴奋地拍拍风天逸,指给他看。

风天逸转眼看他,轻应了一声。

“我们去借宿!走!”

羽还真一锤手心,嘿嘿傻笑着转身就走,身后传来风天逸的声音。

“怎么走?”

“就这么走啊,”羽还真回身,伸手一指,“下山绕过去嘿嘿!”

话音落地之即,凉凉夜风骤起,呼啦啦掀起衣摆袖角,及那额边发丝,迷了眼。

羽还真抬手挡住眼睛,然后张开一点指缝,从中看风天逸,缓缓收起了傻笑,有些忐忑地问道:“不对吗?”

风天逸朝他走了一步便到跟前,羽还真一脚朝后退了半步,抬眼疑惑地看着风天逸。

“不对吗?”

羽还真又问。

“不对。”

风天逸忽而倾身凑到他耳边,在他想往后退的一瞬间抱住了腰,轻轻笑一声。

“我会飞的,笨。”

哗啦!

巨大的羽翼在夜幕下展开,他们猛地就离开了地面。

夜风呼呼扑面而来,羽还真蓦地睁大眼睛,下意识揽住了风天逸的肩,整个人僵成了木头,随后显得有些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

风天逸瞥他一眼,“掉不下去。”

手上却还是把他抱紧了些。

这一抱紧让羽还真更僵硬了些,他哪里是紧张掉下去,是离的太近,内心疯狂局促不安却又想强装淡定罢了。

似乎能听见风天逸的心跳声。

他的眼神飘乎飘乎,原本下意识扣在风天逸肩上的双手有意识地偷偷卸了力,一根一根手指松开,可又真的有点害怕掉下去,所以指尖悄悄触着衣服。

想抓着又不想抓着,连呼吸都不自觉小心翼翼。

莫名怕被察觉。

他抿紧嘴,不敢转头,可又忍不住地一点一点转动眼睛去瞄风天逸。

然而发丝在扑扇的风中凌乱,扰了视线。

许是他的发丝,又许是风天逸的。

分不清。

他不自觉地鼓了鼓腮帮子,有些不开心地将眼睛转回来,虚虚落在羽翼上发起呆来。

今夜没有月亮,因此本是金色的双翼看上去倒是乌漆麻黑的一片,羽还真盯了一会儿,趴在风天逸肩上伸长脑袋往翅膀凑近。

风天逸感到他的动作,斜瞥他一眼,无奈从眼底划过,将他飞到眼前的长发抓回去,也就随他看去。

总不敢拔他羽毛。

风天逸刚这么想到,就感到翅翼被轻轻摸了一下,他心头一跳,不禁猛地拍打了一下翅膀,扭头想呵斥羽还真别乱摸,就听羽还真茫然的声音。

“如果星流花神没有遇到片羽,我们……就没有星流花粉了……”

风天逸好笑道:“你不该早有预料?”

羽还真的声音低落下来。

“没有星流花粉羽族就生不出双翼了……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风天逸愣了下,然后轻笑出声,“这时再说这话,为时已晚了吧。”

羽还真垂眼。

他始终是心有愧疚的,可能也是会要愧疚一生的。

“不过谁说羽族没有双翼就飞不起来?”风天逸戏谑一笑。

羽还真懵懵地扭头看他。

风天逸抱着他缓缓落地,也转头看他,笑着敲了敲他脑门,“这不是有个天下第一的机关师吗?”

哗啦双翼被收起,拍打出的风骤然消散,余下轻微的夜风温柔拂面。

羽还真好似愣了许久许久,其实不过一小会儿,他愣愣地小声呢喃,“天下第一是我师父。”

风天逸听见了,对这迷弟言论习以为常地忽略,负手转身往上走。

“羽族的命运怎么能被一个所谓的神左右,这是羽皇的决定,不然你真以为凭你能护得住易茯苓?”

粗麻衣摆掠过青石的台阶,和他的声音一样划出锋利却让人莫名安心的弧度。

“所以不论任何后果,都自然由我风天逸一力承担。”

他踏上最后一个台阶,衣袖飞扬,然后回身看下面还站在原地的羽还真,扬起眉梢,“还不走?怎么?等我牵着你不成?”

那一刻,风天逸背后那些所有的星星火光,一簇一簇,似乎都是被他一己之力拦在了身后,而他垂眸看来,投下的阴影比夜风温柔。

羽还真不知道为什么,眼底唰地一下子就起了泪。

他忽而忆起小时候的街头。

那时觉得天黑了很可怕,别的小孩都可以蹦着跳着扑进父母的怀抱,叽叽喳喳地说着一天的童言童语。

只有自己偷偷站在角落里,身影被落寞的余晖拉长,直到融进黑暗。

他曾经觉得太不公平。

凭什么他就爹不疼娘不爱,凭什么没有人听他说话,凭什么没有人抱抱他告诉他黑夜一点也不可怕。

后来他释然了,觉得自己要求太多。

别人凭什么要对他好呢?

没有理由的嘛。

可现在,他又开始觉得老天爷是不是真的不公平呀。

怎么可以对他这么好?

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给他师父死里逃生的惊喜,还有,对他如此好的人。

如果苓姐姐执着的,是这样的风天逸,也许他就能理解了。

“我想加入菁英会的。”

他仰着脑袋怔怔地看他,突然道。

风天逸疑惑地偏头。

羽还真蓦然笑出16颗白牙,眼里含了泪光便亮晶晶的像是倒满了璀璨星辰。

“因为仰慕陛下的高贵和威严。”

他道。

从来都不是撒谎。

风天逸差点儿没笑出声来,敷衍地点点头,“嗯,本皇同意了,你是菁英会的弟子了。”

“我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的机关师,让南羽都即使没有星流花也同样闻名澜,不,闻名九洲!”

彼时,两眼亮晶晶的少年握起拳头,在星空下如同宣誓般郑重。

而风天逸只是忍俊不禁,“知道了,走吧。”

羽还真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天,兀自咧开嘴笑,噔噔噔跑上台阶到风天逸身边,蹦哒了两步,又不知为何有些不自信地偏头问道:“会的吧?”

瞧他泪汪汪眼巴巴的样子,风天逸心软了软,“嗯,会的。”

羽还真满意了,走路都轻快起来。

风天逸看他一眼,心里却想道:

什么天下第一啊,你就好好做个没脑子的笨蛋吧,其它的,自有他这个羽皇去做。

……

……

又不知经过多少昼夜,天上铺满大片大片金色的渐变层云。

层云之下,高峰耸峙,高入云霄的大树遮挡住了阳光,从树叶缝隙里洒下星星点点的斑驳光影。

光影里,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石块间穿行。

走在前面的羽还真抓了一手的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周围草丛里丢。

风天逸随手把玩着一节竹子,闲庭信步地跟在后面。

他们沿着水流逆行,蜿蜒朝着山上走去。

突然,前面的草丛猛地晃动,似乎有什么在里面动弹!

走在前面的羽还真噌地转身,连着跳下两块大石头,狂奔回风天逸身边就往他身后藏。

风天逸顺势抓住他手腕架到肩上,半拖着个大累赘往前走。

羽还真一手挂在风天逸肩上,一手从另一边指着前方叽哩哇啦。

就这样走过了一段路,许是感到了风平浪静,羽还真再次跑到前面,几下就利落地爬上大石块,回身伸手。

依然闲庭信步地跟在后面的风天逸握住他的手,借力翻上石块。

他们前方,一块块巨石形成了一道拱门,抬头能看见玻璃蓝的天空,一掬金灿灿的阳光从中倾斜而出,在郁翠之间分割出明显的边界,让人容易以为是到了传说中的天门。

羽还真仰着脑袋惊叹。

风天逸换了只手牵着他往光里走,斜直的光线划分出来的边界就变了形状,擦着他们的轮廓分出数不清的光线,缕缕分明。

他们并肩跨进了光里,身影被亮眼的日光寸寸吞噬。

……

……

光芒转暗,黑云遮月,云来云往,就又过了几日。

他们终于在天黑之前遇到了一个小镇。

风天逸抬头看了看门头的牌坊。

许家沟。

也,不像个镇名,奇怪。

而且……

风天逸的目光移向牌坊之下,居然迎面就是一个客栈。

“有缘客栈?”

风天逸微微勾唇,抬脚就准备进去,旁边羽还真拉住了他。

“会不会又是黑店?”羽还真凑近小声道。

“又?”风天逸看向他。

羽还真依然凑在耳边小声道:“对啊,先前路边的那客栈就是家黑店,这个看着也不怎么白。”

风天逸打量了打量,紧闭的大门,门头挂着一盏红灯笼,往上二层却完全没有灯光,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还是别住客栈了,我们没有钱。”羽还真扯扯风天逸,把他往外扯。

风天逸反拉住他,眼里闪过几分兴味,“黑店需要什么钱,走,我倒要瞧瞧有多黑。”

他说着就往门口走。

“等一下。”

羽还真再次拉住他,然后抽回了手。

风天逸疑惑地回身看他,羽还真却冷不丁地凑到了跟前,随即什么东西就从头套下,挂在了脖子上。

“这个可以解迷香的,你戴着比我有用。”

羽还真收回手笑呵呵地道。

风天逸微皱眉,抓住他的手腕想说什么,却听羽还真忽然疑惑地道:“嗯?你原来不是戴着——”

疑惑的思绪突然被风天逸转身踹门的动作打断,羽还真一下子就忘了刚才脑中一闪而过了什么,他急急叫道:“等下!”

风天逸被他拽得一趔趄,随即便见羽还真窜到身前,警惕地打量那紧闭的大门。

门头上的红灯笼晃了晃。

“怎么了?”

风天逸问。

羽还真打量着门,小声回道:“有机关。”

风天逸也看向那门,羽还真上前伸手,风天逸拉了他一把,“小心。”

羽还真听话地收回手,转头小声道:“好像是鬼门关。”

风天逸皱起眉头,“什么?”

“鬼门关,”羽还真小声解释,“是最经典的甲门之术,没有多难的,不过因为有九九八十一种解法,若是选错了解法,就会射出暴雨针,解不开就死,所以人称鬼门关,不过,嘿嘿。”

羽还真狡黠一笑,“我师父说,九九归一!”

“不许——”

风天逸出声慢了一步,羽还真已经一手按在了门中。

嘎吱一声脆响,无形的气浪猛然炸开,掀起额前的几缕发丝。

风天逸一把拽回羽还真揽进怀里背过身,哗啦!如同破开了什么结界,人声酒水声机械声一下子灌入耳膜。

“哎这都什么时候了?鬼门怎么还不开?”

“就是就是,引渡人呢!?”

“诶?又有人来了!”

“无双,再来壶酒。”

风天逸转头看向店内。

入眼处灯火通明,往里凌乱地摆满了桌子,坐着的人,半倚墙的,蹲角落里的,一眼望不见头。

诡异的是,这些人都戴着鬼面獠牙的面具,若熄了灯,真有几分像进了鬼门关。

羽还真从风天逸的怀里探出头看,对上风天逸看过来的锐利眼神,讪讪地缩缩脑袋,“我错了。”

风天逸就知道他下次还敢,给了他一个警告性的眼神,然后抓住他手腕往里走,小声叮嘱了一声。

“别乱走。”

羽还真赶忙乖巧点头,另一只手抓住风天逸胳膊,靠近了些。

他俩走进门内,就像白嫩嫩的小羊羔走进了什么满是妖魔鬼怪的魔窟。

大门吱呀呀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屋里那些面具人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他们,有人继续埋头喝酒,有人摆弄手上的东西,有人大声谈笑,有人窃窃私语。

风天逸的余光扫过这些人,另一手不动声色地按在鞭子把柄上。

羽还真则是一边贴着风天逸走,一边转着滴溜溜的眼珠子抬头往上看。

他们在外面看的时候这客栈明明只有两层,可从里面看却如同望进了无尽的夜空,看不见顶也看不见光。

这时,咻地一声!

钉——!

羽还真惊地一缩脑袋,朝声响处看去,只见一条细链钉在了一张桌子上,他沿着细链往上看,没入了无光处,瞧不清来处。

有小吊篮样的东西顺着细链滋溜滑到桌上,桌边坐着的青面灰衣人伸出手从中取出一壶酒。

紧接着,细链猛地被拽了回去,勾着小吊篮一下便没入上空无光处。

有木讷沉闷的声音突地立体声环绕响起。

“12号客人,酒加一壶。”

羽还真试图听声辨位,突然有人几乎就在耳边说话。

“嘿嘿羽族的机关师真是稀得见——”

羽还真惊吓扭头,眼前猛地出现一张恶鬼面具,又在瞬时远离,嘭的一声砸在地上。

风天逸掸掸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蔑的目光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恶鬼面具人,漫不经心地开口。

“抱歉,你离近了。”

继而抬眼缓缓扫视全场。

既是警告恶鬼面具人,亦是震慑其他人。

恶鬼面具人捂着胸口爬起来,有人貌似不经意地触了触他肩,掌下金属的光泽一闪而过。

羽还真瞧见了,眨眨眼,又看了看其他人的装扮,或多或少都暗藏玄机,心里恍然。

哦,都是机关师,难怪。

恍然过后,他觉得奇怪,这么多机关师聚在一个客栈里做什么?

“臭小子你找死!”

恶鬼面具人怒吼道,三道紫光应声从他袖口窜出咻咻咻就直冲风天逸而去。

风天逸一脚勾起条板凳踢过去,嘭地正与那三道紫光撞个正着,一道被撞飞,另两道冲破木头落地。

落地减速时才让人看清模样,竟是两个四脚小兽,约摸一臂长短,光尾巴便占了半臂。

羽还真眼神唰地骤然一亮,“机关兽!”

机关兽啊!

那两个机关小兽落地之后便是猛地一蹬又冲向风天逸他们,就在这时嘎吱嘎吱咔咔咔一道灰色光影猛地从天而降,正砸中两个机关兽。

随即咔咔咔,灰色光影快速变换,待残影消失已然变成一道方正的灰色块,两个兽头正卡在中间,这才让人看清是紫貂形态。

“两位小友第一次来鬼市,不懂这里的规矩,鬼头你也不懂?”

紧接着一道苍老的声音突兀响起。

恶鬼面具人有些忌惮又颇为恼火,“灰衣你又要多管闲事?”

灰衣,也就是先前酒加一壶的灰衣人,翻转酒碗扣在桌上。

“鬼门未开,禁止争斗。”

恶鬼面具人明显瑟缩了下,然后色荏内厉地粗声道:“只是切磋切磋机关术,无双都没出面制止,你怎么就说小老儿我破坏——臭小子你干什么!!!”

偷偷挪到灰块旁的羽还真讪讪缩回手,“我就看看。”

然后他又嘀嘀咕咕地吐槽。

“怎么这么弱呀?居然能被卡住,传说都是骗人的。”

风天逸:“……”

都说了,嘀咕别这么大声。

恶鬼面具人明显听见后被激怒了,“你敢说我的机关兽弱!”

羽还真有些惊讶,可能是在惊讶自己的嘀咕居然被听见了,他还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试图补救。

“不是它弱,是书上把它写得太厉害了,我没想到差别这么大……”

他不补救还好,这一补救让人更怒了。

“可能是兽形的问题,前辈可以考虑做个雪豹之类的。”

他还认真的建议。

“书上说大型机关兽可以跳越城墙,一力推倒大山……”

他还眉飞色舞地给人科普。

“小型兽就灵活迅捷让人看不清行踪,嘿嘿,诶?”

说到这儿,他觉得有些不对,伸脑袋凑到兽头前瞅,发出灵魂拷问。

“前辈,您的机关兽是不是没有完全展形啊,这里明显有机关折叠。”

他还伸手指头点了点兽头一侧,然后看仔细了后,又咦了一声,“前辈,您好像不能完全控制它们……”

风天逸眉头一跳,要不是太了解羽还真,还以为羽还真是故意在嘲讽对方,不禁既无语又无奈地朝他靠近了些,怕他待会儿被人打死。

“要不我帮您看看吧。”

羽还真抬头甜甜一笑,然后双手按在灰块上沿,不知碰了哪里,门板状的机关武器猛地分离开来变成无数的机械块。

没错!他就是故意嘲讽!

机关兽顿时从中掉落,羽还真眼急手快地接住一只,恶鬼面具人这才从惊怒中反应过来,急忙喝道:“去!”

即将沾地的那只猛地动起来,蹬了一下地蹦起。

羽还真迅速将手下的一块灰色机械块拉近,然后所有机械块都立时被拉动,挡在他身前自动拼合成一个盾牌,将冲来的机关兽挡了回去。

而他手中的另一只机关兽却如同废了般毫无动静。

恶鬼面具人见此急了,也不管什么规不规矩,反手掏出一把机关匣,齿轮咔咔转动,霎那间飞出无数枣子大小的金属珠。

这些金属珠在空中咔嚓嚓伸缩出一圈的细刃,极速地旋转着朝羽还真和风天逸飞去。

风天逸的手已经握上了鞭把正要动手,羽还真一手捋过灰块上沿,顺势回身就按着风天逸的肩膀往下。

“蹲。”

他低声道。

风天逸快速地扫他一眼,便顺他力道矮身,握住鞭把的手却没有松开。

就在他们矮身之时,数不清的灰色机械块咔咔咔分离转动开来,正将他们牢牢围住。

羽还真干脆盘坐在地上,一手飞快地控制那些机械块分散合并,目光却放在地上躺尸的机关兽,他另一手摆弄起机关兽。

金属珠的利刃尽数划在机械表面,滋啦滋啦溅出火花。

灰衣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小子居然能如此控制他的灰度!

灰度本身可有百种变换,但即使延展到极至也不足以形成这般密不透风的金钟罩。

况且羽还真并没有延展,就是靠着最原始的几十个机械块,在高速的形态变换下形成铜墙铁壁。

变换的太快了,以至于似乎密密麻麻。

要做到这种速度需要极高的控制精度与力度,寻常机关师全神贯注也不一定能做到,可这小子居然还在一心二用地研究那个机关兽!

他才离开五年,南羽都哪里蹦出来的天才!

比长青那小子强太多了!

“灰衣你个老不死的存心跟我作对?!”

恶鬼面具人猛地拔高声调,愈发气急败坏。

灰衣摇头感叹,“不是老夫,是这位小友自己在控制,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他这话一出,满屋看戏的人都不禁认真了起来,有些懒散歪着的人也不禁谨慎地直起身。

羽还真怎么说也是成功改造过天空城的,他现在的机关术水平,比之机枢也许还不够,但他一旦动手起来的领悟速度,是机枢都叹服的程度。

风天逸看了看四周只能瞧得见残影的灰色光影,再转头看一心二用摆弄着机关兽的羽还真。

看多了他那些傻气蹩脚的三脚猫功夫,都忘了这小子也有着骇人的杀伤力。

毕竟炎核机甲都说拆就拆。

风天逸弯了弯唇角。

这可是他费尽心思才弄回来的天才机关师。

赔材料,赔时间,连人都赔进去了。

“我师父说机关术不可以用来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前辈怎么能仗着机关兽就恃强凌弱呢?”

羽还真忽然开口,随后蹦起身,灰色光影随他动作往一处收缩,咔咔咔一顿变换,最终在他手中变成一臂长的机关盒。

他转身上前双手递给灰衣,笑出一口白牙,“谢谢前辈出手相助。”

与此同时,一抹紫光咻地窜了出来在空中到处乱窜,恶鬼面具人不可置信地朝后退一步,“你怎么能控制……”

众人的目光紧追紫光试图看清模样,但眼睛根本跟不上紫光,只能听到咣咣咣金属相撞的声音,地上不断有金属圆珠噼啪掉落。

有人捡起脚边的一颗来看,便见那一圈锋利的刀刃全都卷成了钢丝球。

灰衣隐晦地看了一眼羽还真身后的风天逸,接过来问道:“你师父是谁?”

心里却想着,怎么看着有点傻?

羽还真腼腆笑笑,“家师名不经传。”

这时,另一道紫光从恶鬼面具人脚边窜起,两道紫光很快在空中相撞,然后嘭地砸在地上。

众人朝地上看去。

一只紫貂尖锐的爪子狠狠踩着另一只的脑袋,爪子反射出冷光,感觉一用力就能抓碎爪下的机关脑袋。

它低伏前身,凶狠龇牙,一道尖细的动物叫声突兀响起,炸开的气浪震碎了桌上的酒碗。

众人都不禁捂起耳朵。

羽还真也捂起耳朵往风天逸那边靠了靠。

风天逸狠狠皱眉,但坚决不捂耳朵。

头可以疼,优雅不能丢。

羽还真不经意瞥见,赶紧伸手捂住了风天逸的耳朵,“你傻啊?”

风天逸一惊,赶紧捂住羽还真的耳朵,然后问,“你说什么?”

羽还真却已经转头去看那紫貂,激动道:“我就说那不是它的完全态。”

风天逸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呲牙的紫貂已经变了模样。

原本空洞的眼眶里显出了遍布紫色裂纹的眼睛,头上竖起一簇长短不一的细刃,身体两侧也伸展出一双小翼,冷不丁有反光闪烁才让人惊觉那逼真的羽毛竟是由薄薄的刀片贴合而成。

它又嚎叫一声,甩了甩尾巴,那脊骨连着尾巴一条线下来全是尖锐的骨刺,啪叽就拍碎了木质的地板。

木屑溅开,那紫貂原地踏了两圈,嚓嚓缩起了细刃小翼骨刺,调头一闪就窜到了羽还真手臂上,卷起尾巴趴着。

冰冷无机质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像个标本似的。

众人的眼神唰地一下子就火热起来,似乎都穿透了特制的面具。

坐着的人齐唰唰站起身。

有人惊呼,“真是机关兽!”

咳,没错,鬼头放出来的时候他们都不觉得是真正的机关兽。

鬼头那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心脏手黑的大骗子,十句话有十一句都是假的,难免不是故意露出来耍心眼,只不巧踢上了铁板。

况且机关兽早就是传说中的东西了,在座的没有一个傻子,兽形机关谁做不出来,但那种东西可称不上机关兽。

羽还真惊呼机关兽的时候,有些人还在心中嗤笑。

百年前羽族的机关术号称九州最强,如今也不过尔尔。

然而事实证明,是他们眼拙。

真正的机关兽就在眼前,他们居然认不出来!

丢尽了机关师的脸!

有面具,幸亏有面具,不少人在心中安慰自己。

也有些比较怂的人想撤了,今晚的争夺一定很惨烈,他们这种混水摸鱼的万一被殃及岂不太倒霉!

但是富贵险中求啊!

也有些人手上把玩的小机关一下子异常活跃。

屋内的气氛顿时就变的诡异又微妙。

鬼头心里一慌,虽说他是想充当机关兽高价卖出去,但他也没觉得真是,毕竟这三只小兽是他从一个傻小子身上骗来的。

哪有机关师能傻到把机关兽抵押的!

靠!那小子害死人!

眼见形势不妙,他赶紧合起机关匣,“小兄弟误会!误会!小老儿是看二位初来乍到,打个招呼,哪成想吓到二位了,都是小老儿的错,这机关兽就送给小兄弟赔罪。”

羽还真愣住了,“啊?”

他松开捂着风天逸耳朵的手,然后扒拉下风天逸的手,“您说什么?”

鬼头心里在滴血,他哪知道是真的!这他哪敢拿回来!晚上命不要了?

“小老儿与小兄弟有缘,”鬼头捋捋压根不存在的胡子,端起一幅高手范,“这机关兽就赠于小兄弟。”

羽还真低头看看手臂上趴着的小貂,惊喜的两眼放光,“真的吗!嘿嘿多谢前辈馈赠!”

说完他赶忙把小貂揣怀里,仅露一条尾巴在外面荡啊荡,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什么傻子啊,机关兽都往外送,不要白不要。

他眼珠子一转,想道。

风天逸在旁边瞧他满眼写着:赚到了!遇到个傻子!

风天逸几乎要笑了,到底谁是傻子啊,没见其他人都虎视眈眈的,那就是个烫手山芋笨蛋。

这么想着,风天逸搭在羽还真肩上的手不禁捏了捏他的小胖脸。

羽还真回头冲他傻笑,眼里写着:快看快看我赚到了什么!

许是他的小脑瓜根本就想不到其他人吧。

风天逸顿时失笑。

这时,静默中终于有人往前走一步,身上机关嘎吱响,“刀旦请教——”

“啊呀呀呀呀!”

鬼头突然来了句京剧,打断那人的话,然后着急地捡起地上那只机关貂跑到羽还真面前拉着他就走,嘴里还叫嚷着,“小兄弟快救救我这只貂!”

这次风天逸没踹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啊?前辈——”

“哎呀到我房间谈到我房间谈,走走走。”

靠在角落里的一个戴着斗笠的矮个子抛起把玩的小圆轮,翻个面攥进手心,带起的风微微吹开纱帘,露出殷红似血的唇。

那唇一弯,透出一颗小虎牙,以及极轻的呢喃。

“羽族。”

吱吱机械声响了两声,一颗紫色小脑袋从这人衣摆探出来,遍布紫色裂纹的眼睛倏忽眨了下。

鬼头扯着羽还真走到一根柱前,伸手就拽了下旁边的铁链。

脚下的地板应声就往下沉,羽还真唰地朝后靠着风天逸,风天逸自然而然地揽住他。

地板很快降到底,他们已经离开了刚才的大厅,来到了一处长走廊。

羽还真偏头凑近风天逸问道:“他做什么啊?”

风天逸也偏头凑近他,“他间歇性脑子不好。”

“哦哦。”羽还真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鬼头:“……”

当他聋吗?

但谁让他有求与人呢!

鬼头嘿嘿一笑,“两位小兄弟这边请这边请。”

羽还真看向风天逸。

风天逸牵住他手跟上恶鬼面具人。

“小老儿代号鬼头,两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风天逸随口胡扯,“大风。”

羽还真眨眨眼,紧跟着道:“小羽。”

“大风小雨,你们兄弟俩可真工整。”

风天逸眉头一皱,“不是兄弟。”

鬼头推开房门,闻言有些惊讶,“那你们是……”

风天逸看向羽还真,鬼头便也转头看向羽还真

现在压力来到了羽还真这边。

他挪开眼神,手揪了揪紫貂垂在外面的尾巴,生硬地转移话题,“前辈您是哪儿弄来的机关兽?”

鬼头心里一梗,这小子好直接,面上却是一叹。

“诶!都是小老儿心善惹的祸害!”

羽还真不解,“什么祸害?”

鬼头左右看看,“进来说进来说,外面危险。”

风天逸看了羽还真一眼,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一下,然后越过他率先走进了房间。

羽还真紧跟着一脚跨进门槛,正要抬起另一只脚时,他突然朝一旁看去,笑吟吟打招呼,“灰衣前辈!”

鬼头一惊,扭头就去看。

就在这时,羽还真迅速进到门内,同时旋身就是一脚直接将扭头的鬼头踹飞出去,随即关门落栓一气呵成。

落完栓,他伸手就将门边一块木牌转了180度,然后拍拍手,“当我傻呢。”

他转身。

房间咔地一声猛地转动起来。

鬼头再回头看时,房门已经转换成了墙。

靠!

谁说的他们第一次来鬼市!

“哦?原来你不傻。”

风天逸走到桌边准备坐下,闻言调侃道。

“别坐。”

羽还真急忙叫道。

风天逸回身,询问地看向他。

羽还真环顾了一圈屋内,然后走到桌边蹲下伸脑袋看桌底,再然后他干脆爬进了桌底。

咔。

也不知他是折腾了什么,屋顶传来了齿轮转动的声音。

风天逸抬头看,便见顶上的木板不断翻转,间隙露出箭头翻转进去。

他扬了下眉,再看向桌子。

桌面已与之前换了个颜色,四脚凳从下往上掀起刀片合成花苞状,然后唰地收缩进了凳里。

“我们到河洛族的地盘了,幸亏长青给我说过,不然可就栽了。”

羽还真爬出来坐到凳子上,看得风天逸眼皮一跳。

“他还给了我个机关木鸟来着,也不知道丢哪里去了,鬼市里果然都是好东西,居然还能碰到机关兽!”

他把貂举起来看。

“嘿嘿,你看,漂亮吧?”

看完,他还把貂举到风天逸面前,傻乎乎地乐。

风天逸轻笑一声,把貂拎起来放到桌上。

“先说说看,我们是什么?”

羽还真笑容僵在了脸上,赶紧又把貂举起来,试图转移话题。

“机关兽既是机关,也是兽,传说是在上古之战中创造出来的,能像机关一样变换形态,也能灵动似活物。”

“我们是什么?”

羽还真站起身,捧着貂左走右走。

“苓姐姐的尺素就是一种机关兽,我曾经修好过尺素,不然也拿它没办法。”

风天逸慢条斯理地敲敲桌面。

“我们是什么?”

“要说机关兽啊,啊像尺素只能用来传信,但这个可是攻击型的,啊攻击型的威力不大,不对,尺素它——”

逐渐语无伦次。

“羽还真。”

风天逸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声桌子。

羽还真咣叽回头就给他跪好了,机关兽举过头顶,怂得干脆利落。

“我错了。”

“……”

风天逸简直没眼看,深吸一口气跟自己说了句千万别生气,然后拎起茶壶倒水,努力心平气和。

“错哪了?”

羽还真抬眼偷瞄他,弱弱道:“不知道。”

“那你认什么错?”

风天逸要气笑了。

羽还真一脸真诚,“认错总是没有错的。”

风天逸:“……”

居然无法反驳。

风天逸放下茶壶,也并不是想喝水。

羽还真瞄见风天逸面朝桌子了,便悄悄把紫貂往下挡住脸,眼睛滴溜溜地转。

呼~,逃过一劫,哦耶!

“起来,说说河洛族怎么回事。”

羽还真把偷偷的笑意一收,“哦!”

然后唰地起身,又坐回了桌边,可惜感叹号暴露了他的雀跃。

“河洛族每年都会举办一场鬼市,据说是机关师之间的地下交易市场blablabla,来者都是blablabla,刚才有个人手里的机关好精巧blablabla,还有blablabla”

羽还真叽哩哇啦地说了一大通,风天逸从听到河洛族就开始沉思,后面都没仔细听。

“哦对了,听说河洛族建在一个机甲上,刚才我们是往下降的,现在很可能就在机甲内部。”

羽还真眼神放光地观察房间。

“长青说这里的每个房间都可以变换位置,我觉得一定是和机甲是一体的!就类似炎核机甲!”

羽还真嘿嘿笑,也不知道畅想了什么,伸手就把风天逸倒的水给喝了,喝一半反应过来,犹豫了一下,递给风天逸。

“喝吗?”

风天逸接过,往桌上一撂,“你也不怕有毒。”

“噗,”羽还真呆愣愣把水吐了出来,然后赶紧擦擦嘴,“不会吧?”

风天逸没搭理他,手指点点桌面,沉吟道:“炎核……”

“对啊,炎核本来就是河洛族的特产,这个机甲肯定也是炎核驱动的。”

羽还真起身,开始在屋里翻来翻去。

“比之星流花呢?”

“啊?比什么?”

羽还真拍拍墙面,没明白风天逸的意思,他琢磨着能不能拆了墙证实一下他们在机甲里面呢。

“能源。”

风天逸咚地一声扣了下桌面。

“飞车是星流花粉驱动的,我没记错的话,你改装成了炎核驱动,是不是意味着炎核可以代替星流花粉。”

羽还真点点头,“是啊,如果只按能源算的话,星流花比不上炎核的,炎核机甲都一两百年了还照样能打,这从哪里拆呢……”

“诶?说起炎核,”他突然灵光一闪,转身激动道:“咱们去偷炎核!”

就在这时,铛~~~~

突然响起一声悠长的钟声。

羽还真顿时东张西望,噌噌噌朝后退到桌边,缩起脖子糯糯道:“我瞎说的。”

风天逸起身,“开始了。”

屋内的灯唰地熄灭。

咔,咔。

房间缓缓转动起来,然后咔地一声像是合上了什么轨道,紧接着门外咻地亮起了一盏红灯,从门缝间渗进屋里来。

借着微光,羽还真一伸头二伸头,然后好奇地想去开门,却被拉住。

“嗯?”

他回头,风天逸朝旁边抬抬下巴。

“面具带上。”

“哦哦对。”

羽还真转身走到墙边的架子前,上面一排放着许多各异的恶鬼面具,一旁墙上勾着几件黑斗篷。

风天逸看了一排,拿起最凶恶的一个,“你戴这个。”

嗯?羽还真放下手中刚拿起的面具,转头想看风天逸拿了什么。

他一转头,风天逸便拿着面具轻轻扣在了他脸上。

羽还真双手捏住面具边沿往下拽,想看看长什么样,听风天逸忽而道:

“记住,以后再有人问,你要说我们是神仙眷侣。”

嗯?

羽还真愣了愣,面具已经拽到眼下,他便缓缓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风天逸。

风天逸却正翻着那些面具,似乎并不在意地补充道:“还有,是你在明月楼提的,本皇不计前嫌答应了而己。”

只是翻面具的动作多少快了点,而且一直在翻同一个。

羽还真看着他的侧脸。

微弱的红色光线晕成细密的雾照了过来,于是就好像是风天逸红了耳朵,红了脸似的。

羽还真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眼里的笑意亮亮晶晶,似月光下,溪水中起伏不定的粼粼波光。

风天逸想也没想就转头凶他,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不准笑——”

他却在这时移开面具,蓦地前倾,就亲在了唇上。

不偏不倚。

猝不及防。

风天逸微微睁大眼睛,难得懵住了。

脑子尚未反应过来,心跳就先一步作出回应。

一瞬间,喧嚣的震耳欲聋。

原来有时候,唇齿相依的吻会比不过如此简单的一碰,来得让人心动。

……

……

羽还真退开半步,将面具扣在脸上系好。

“我仍是不能懂苓姐姐她们口中的喜欢……”

他转身扯下黑斗篷系上。

“但我想,我懂自己了。”

他往门口走。

“如果你哪天反悔,要告诉我。”

风天逸依然有些怔懵,视线自动跟着他转身。

走到门口的羽还真伸手拉开门。

红光霎时铺满前路。

风天逸抿抿唇,淡然地随手拿起一张面具扣在脸上。

面具后,蓦然垂眸失笑。

门头灯光透过红灯笼,朦胧地照在两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上,明明该可怕的画面,却没来由地显出温暖。

仿若阳光明媚,鲜花满地。

……

……

  

ps:宝子们中秋快乐哟哟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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